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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年的心愿

——骈体语译《文心雕龙》序言(节选)
2001-04-18 来源:光明日报 张光年 我有话说

一、为了普及刘彦和的《文心雕龙》

我怀着诚挚的心情,怀着为《文心雕龙》做点普及工作的愿望,将自己的这本语体译作献给新世纪的文学青年,为他们增进文学知识、从事文学写作提供参考。

《文心雕龙》产生于公元6世纪初,是一部体大思精的古代文学理论巨著,是我国文化史上永放光芒的经典之作。鲁迅先生曾将它和古希腊亚里斯多德的《诗学》相提并论。著作者刘勰(字彦和)是我国中古时期学识渊博、识见高远的文学大师。他的思想光芒,照耀了此后历代文坛。他的这本文论巨著,在新中国文学界受到重视。文心雕龙学(文心学)如今已成为国际性的一门显学。它不仅帮助我们洞察古代文学的演变,它提出的一系列文学原理和关于我国文化史的真知灼见,有不少地方,对当前的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批评工作还有重要参考价值。

我在年轻时候爱读这部名著。借助于范文澜的《文心雕龙注》及黄侃的《文心雕龙札记》,大致读懂了。其中若干篇美文,那时乐于背诵。此后在革命工作中行踪飘泊无定,此调不弹久矣!直到全国解放后,我在书店购得《范注》线装本和平装本。披阅在手,如逢早年师友。1961年春,我主持《文艺报》编务时,曾向作协刊物编辑部同仁及人民大学文学系青年同志讲授几篇《文心雕龙》。当时还没有语体文的注释本。为避免一些古典词语临时解读的麻烦,我抽空将第一批要讲的《神思》《体性》《风骨》《通变》《定势》《情采》6篇用语体文翻译出来,讲授时分发大家参阅。人家是那么漂亮的骈体古文,我用语体骈文翻译出来,力求(不能完全做到)上下句对偶相称,平仄协调。还力求(不能完全做到)一句古文译成一句语体文,不失原意。这个译法,对我是个考验。文友们认为考验及格,我感到愉快。以后在80年代后期、90年代两度补译出其他二十几篇的时候,也就沿用了这个译法。

1961年5月译讲《文心雕龙》,至今想起来引为快事。可是事隔不久(62年夏天吧),晴天霹雳,从北戴河传来“阶级斗争要年年讲,月月讲,天天讲”的指令。我们哪还有心思讲《文心雕龙》?讲了又有谁来听?直到十年浩劫后,直到1983年,由于王元化、牟世金等同志的热心促进,在青岛开成了文心雕龙研讨会,正式成立了中国文心雕龙学会,大大促进了这一文学经典的研习活动。会前文友黄秋耘同志从广州寄来一份1961年5月《文艺报》编辑部印发的载有我的《文心雕龙》上述6篇译稿的《业务学习资料》。信上戏说:经过十年动乱,这可能是他保留下来的“海内孤本”了。我在青岛以此就教于王元化、徐中玉同志。他俩力促在上海《中华文史论丛》上发表出来,公诸同好。编者催稿,我无暇校改;且学业久疏,也无力校改;只好请元化同志加上几句跋语,就这样发表了。

中国文心雕龙学会成立及其学术活动日趋活跃(它还召开过几次国际性的研讨会),屡屡提醒我向会友们学习,早日重理旧业,做好自己的翻译工作。也有些作家朋友和文学青年,看到我1961年的译文,敦劝我早日动笔,完成自己的心愿,也对他们学《文心》一书有所帮助(他们戏说读原文好像“读天书”)。我的这项心愿,只有在新近一场胸外科手术康复之后,才得加紧工作,达到目的,也算不幸中之幸事。

二、这个语译本的编辑体例

《文心雕龙》全书共50篇。我的译文,只选取了可供当代文学爱好者研习、对他们从事创作与评论工作有重要参考作用的30篇;其中不少篇章,也大有助于青年一代增进文学知识、提高文学素养。概括说来,在全书开头纲领性的《原道》《征圣》《宗经》《正纬》《辨骚》五篇中,略去了《正纬篇》(纬书是汉人妄称配合经书的伪作。刘勰撰此篇郑重辩正之;同时认为其中有些美好文辞可资参酌)。以下属于文体论(分论当时流行的各种文体作法)的20篇中,只译出《明诗》《诠赋》《诸子》《论说》4篇,而略去了《乐府》(重点在音律而不在歌词)《颂赞》《祝盟》《铭箴》《诔碑》等16篇(这些对今天用处不大)。这以后,自《神思》《体性》《风骨》以下属于创作论、批评论直至最后的《知音》《程器》《序志》共25篇,都是我十分赞佩、认为内容非常重要或文字非常美好的,绝大部分认真译出了;只略去《声律》《练字》《指瑕》3篇。

本书编辑时候,没有严格按照原书篇目先后序列,而是分为第一、二两编,突出创作论,将《神思》以下涉及创作问题的15篇列入第一编;而将原书开宗明义的《原道》《征圣》《宗经》等篇以及采自文体论、批评论以至总序《序志》的15篇列入第二编。我的书是献给文学青年的。我怕青年读者一翻到卷首《征圣》《宗经》等等,就皱起眉头,不想看也不想买这本很有意思的书了。而将《神思》《风骨》等篇移在卷首,很可能发生较好的效果,吸引读者接连读下去。

三、刘氏尊孔与孔孟思想在历史上的进步作用

我还是希望读者耐心研习一下《原道》《征圣》《宗经》诸篇。一来它们重在谈文学,谈的是道之文,圣之文,经之文。读者可从中吸取一些文学知识。二来这时候的儒学,特别是刘勰的儒学,已不是汉朝保守的儒学,而是从那时儒、释、道的文化交流中的佛、老之学中吸取了有益的东西。我国南北朝时候,战火频仍,人民生活颠沛流离。佛家道家看破红尘,与群众中的悲观厌世情绪相适应。佛学道学是“出世”的。而儒学,特别是刘勰的儒学,是“入世”的,进取的,以济世救民为职责的。我们不可将它与宋朝以后越来越封闭、越来越保守的儒学混为一谈。三来,更重要的是,刘勰十分尊崇的孔子和孔孟之道,在春秋战国我国社会从奴隶制向封建制交替时期,是为新兴的封建制奠定了思想基础;孔孟及其门徒到处奔走呼号,力求实现他们为封建社会开辟道路的政治主张。可是,在当时,在全中国大地上,即令是在秦、齐、楚这样封建君主得势的国家,原来的奴隶制基础还很强大。所以孔孟和他们的得意门生都未得重用;一切反奴隶制的忠臣志士和思想活跃的诸子都未能得志或不得善终。总的来说,孔孟思想在先秦时期是站在时代前列的,在历史上是起过进步作用的。我的这个看法,此刻来不及申论。我还要说,针对南朝齐梁时期国势阽危,人民困苦,士大夫消极遁世,沉溺于玄学清淡的状况,刘勰在自己著作中坚持尊孔宗经,在当时也是有积极意义的。我们不能只看到他当时不可避免的时代局限性。

在文学创作思想上,《文心雕龙》也有其特有的局限性。他完全忽视了人物描写。固然这方面的作品当时极少,但他在《史传篇》论及司马迁《史记》时,只谈到该书著述体例及其缺点,而对大文豪司马迁在《史记·列传》中不少历史人物简明生动的妙笔传神,未见一语提及。他评论晋代诗文时,忘了或是故意忽略了陶渊明。这是我迄今难以理解的。

四、关于《译后记》及其他

这个选译本30篇,接受友人建议,每篇加上个《译后记》,于篇中要旨、可资读者参考处略作说明;或加几句临笔时的随感。这些都是在今年4月间写出的。我本无意借古喻今,可是刘彦和指斥的齐梁时期文风败坏的某些现象,在1500年后的文学“新潮”中,有时也变着花样闹哄哄地出现了。它阻碍了文学与群众的联系,败坏着新中国文学的名声。临笔时免不了提醒几句。精力有限,能少说就少说几句,希望引来有心人的好意补充。我一再说过,我的学业久疏,难免讲了外行话,或在理解与阐发处有这样那样的错误。热望专家们读者们不吝赐教,帮我一手,以便在本书再版时得以纠正。

我这次校订译稿、撰写《译后记》时,每就教于友人王元化的《文心雕龙讲疏》。《文心》原著引用古语古典多,恕我没能在原文后一一加注。青年读者如有兴趣研习原著,我愿介绍陆侃如、牟世金的《文心雕龙译注》(上下册,齐鲁书社本)、周振甫的《文心雕龙今译》(中华书局本)及贾锦福主编的《文心雕龙辞典》(济南出版社本)。以上三书,都有《文心》原著50篇全文,有详明的注释和译解。贾氏《辞典》编得好,除注释解说外还附有不少参考资料。我这两个月的工作,遇到疑问就求教于手边的以上诸书。我对诸书的著述、注释、译解者谨表衷心的谢意。(我收藏的有关《文心》的书刊当然不止这些,可惜房屋装修时移在别处珍藏着,只好留待今后领略求教了。)

我的这部语译稿即将脱手了,我的40年的愿望即将实现了,这对于一个“将进酒”(戏用这个汉代铙歌名与“将近九十”谐音)的老人,是值得欣慰的。可是,译事三难:信(准确)、达(流畅)、雅(美好)。我能够勉强通过这三关吗?我听说日本、韩国、美国、意大利等国已经有了《文心雕龙》译者和译文。我在从事中文语体译作时候,不时想到那些热情的日、韩、美、欧学者们,他们在译述这部名著时要克服多么大的困难!今后随着中外文化交流的进一步开展,《文心雕龙》更会受到举世学术界文学界注目,普及的范围越来越广。但愿我的译作能给各国学者、译者或多或少的帮助。那就是我进一步的心愿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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